我数次仰望这座神山。在我的童年,我在田野玩耍奔跑时,这座山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,变换着方式注视我。在我看来,这座山带着一种神秘,幽远,和神圣。
我的家乡叫这座山为老君山,是绵延千里的祁连山中的一座高峰。我一直认为这座山就是祁连山的主峰。虽然后来学习地理后我知道这座山并不是祁连山的最高峰,但我依旧固执地认为她就是主峰,至少在我们这个小县,她是目所能及的最高峰。这源于我童年至今对这座玉雕一样圣洁的高山的敬畏。
每年,祁连山甘甜的清泉水汩汩的从深涧幽谷流出,滋润着河西千里沃野,也养育着这里的乡民。当老君山满山洁白的素妆逐渐上移甚而消失时,我知道这个季节,我所在的小县又要面临干旱的侵扰。曾经从省上来民乐挂职的王梦洲县长,在踏遍民乐的山山水水后,曾不无深情的题诗“一湖圣泉老君化”,写出了老君山对我的家乡伟大而重要的意义,也道尽了人们对老君山的敬仰尊崇之情。的确,民乐的沃野全靠老君山的冰雪融水滋养生息。在民乐人民的眼中,老君山就是他们心中的神山,母亲山。
四十多年来,我都生活在这座神山脚下,从未离开过我的家乡,对老君山不离不弃。在我喜欢上摄影后,我总想向外界展示祁连山的大美。而老君山,是我镜头中出现最频繁的风景。甚而对我来说,老君山就是祁连山的代表,是整个祁连山的化身。山顶白云飘荡,空中苍鹰盘旋,深谷泉水叮咚,每天的第一缕日出和最后一丝夕阳,都在老君山的山顶展露。老君山,这个祁连山的骄子,是这般苍茫、高深、幽远而神圣。
我一直站在平坦的原野注视着这座巍峨的大山。她雄踞在青藏高原,沉静、低调,但刚毅而威猛。我数次想到她的身旁一睹真容,奈何畏于她的高峻和奇寒,数次我都没能成行。
而这次,在这个夏日周末的早晨,曙光微露,我终于在朋友的邀约下,向着这座大山出发了。其实路途并不远,距离县城不过十多公里,进山口有好几个,我们选择了大山正面的捷径。茂密翠绿的草场,成群游移的牛羊,鲜艳怒放的野花,合着牧民的口哨,围裹着老君山翠绿美丽的裙角。终于,我来到了这座大山脚下,绿地和草甸,稀疏点缀的松柏,有序但杂乱堆叠的山石,从我的脚下,不同的景观次第排闼至山巅,间或堆积着几片白雪。我仰着身子展望着这座大山,这座看着我长大的大山,巍峨高耸,需仰视方可睹其全貌。
轻抚着大山的林木和积石,我们颤颤巍巍趴在大山的脊背,向圣洁的山巅攀爬。已经四千多米的海拔,与石块相生相伴的杂草,让我如同踩着祥云,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涧。远方县城高耸的楼宇,一堆一堆散落的村落,一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,还有山脚下牛羊的哞叫,袅袅婷婷升起的炊烟。多美啊,一幅世外山居的美图。我想爬到山巅,一睹传说中的天池,据说还有太山老君炼丹的仙洞。但山腰杂乱松动的碎石,和巍峨屹立的山岩,让我望而却步。那些挤出石缝的小花,紫的、黄的、白的,她们迎风招展。几只鹰在云端盘旋,山巅还在无尽的远方,被一片云雾覆盖,更显她的神奇、神圣和俊美。整整六个小时了,我还在老君山的肩膀攀爬。我明白,这里的世界属于雄鹰,不畏严寒的松柏,属于那些美丽但不知名的野花,属于山风,属于飞雪,属于终日不辞劳苦攀爬寻食的牛羊,属于打着口哨放牧的小伙。
踩着来时的路径,我向山脚走下。山巅的巨石俯视着我,几只山雀叽叽喳喳地对我唱歌。坐在一块石头,俯瞰远方的世界,一阵清风,让我吐纳长空,豪气荡云。
当年,这座神山的脚下狼烟纷起,游牧民族的铁蹄踏遍了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。月氏,匈奴,张骞,霍去病,隋炀帝,玄奘,蒙元,土蕃,多少朝代和民族的更迭,像祁连山涌动的云雾,变幻不定,朝雨晚霞。而见证这些历史印迹的这座大山,依然巍峨挺立,不离不弃,滋养着她那些好斗而不温良谦恭的子民。今天,我爬到了这座神山的肩膀,而那些在战争中得胜的君主或者王子,是否曾登上这座大山祭天祈福?也许根本没有,老君山以其仁厚和博大的胸怀,护佑着黎庶苍生,怎会允容一些双手沾满血迹的杀戮者,踩上她神洁的土地呢?
我是一个朝圣的乡民,靠老君山呵护滋养长大的愣小子。我到来,只为瞻仰这座大山的不世尊容。一缕清泉流下,我掬一滴泉水,甘彻肺腑。我躺在老君山的脚下,躺在如软榻一样的草地,仰望蓝天,仰望神山的尊容,仰望那段从风烟走来的历史。我知道,我不过是老君山脊梁的一颗沙子,一粒尘埃。甚至,我什么都不是,就像一缕风,轻轻一飘便已消失。但我愿做一颗沙子、一粒尘埃、一缕清风,飘荡在老君山的脚下。
我走了,带着朝圣的满足和怯懦的敬畏,离开了大山。山外,敬仰依旧,生活依旧,太阳每天依旧将第一缕阳光洒向老君山。
我,依旧仰望着这座神山!